金燕

　　2023年的網劇市場，現實主義的時代戲大放異彩，先有《狂飆》破圈，后有《平原上的摩西》和《漫長的季節》引爆熱議。與此相應的是，一向占有網劇市場一半以上流量的古裝網劇，鮮有能引發全民話題的破圈之作，但也不乏小而精的優秀作品，表現為以下幾個類型。

　　《九義人》劇照

　　穿著古裝的現代劇

　　古裝是個大鍋，什么題材、風格都可以裝進去。即便時空遠隔，依然可以進行現實思考。

　　今年上半年的古裝爆款，當屬《顯微鏡下的大明之絲絹案》無疑。該劇直指明朝基層官府的腐敗黑暗，通過“算呆子”對真相的執拗追索，以絲絹稅為由頭，歷盡坎坷，最終令盤根錯節的基層利益關系浮出水面，以微弱的個人力量滌蕩了官官相護草菅人命的基層沉疴，還百姓以公正和清明。劇中對官場微妙的利益關系和人情世故都描摹得入木三分。

　　張若昀是古裝網劇的流量密碼，形象向來風神瀟灑。這次他以顛覆自我的邋遢造型，扮演了一個智商超群卻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數學癡人。人們從頭期待到尾，也沒有看見張若昀衣冠風流鮮衣怒馬的那一刻。但隨著劇情的進展，觀眾漸漸把心沉了下來，不再期待反轉，不再期待爽文，老老實實地接受了這是一部現實主義的古裝表述。

　　以性侵案為題材的《九義人》也不是人們期待的復仇爽劇。九位試圖為被性侵者討還公道的義人都是普通百姓，為冤死者伸張正義的路途充滿挫折與沮喪。恰恰是這種具有現實質感的艱辛，反倒帶領觀眾走近無法言說的受害者群體，讓觀眾感性地認知到固有觀念、輿論壓力、身處環境等給受害者帶來的壓抑和二次傷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部劇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即讓人們不那么防備地進入了女性保護的話題。雖然是架空的古裝戲，但現實意義巨大，所以我寧可把這部劇的古裝看成是表現當下現實的朦朧外衣。

　　《九義人》在形式上采取了新舊時空交替出現的不俗形式，單集是過往，雙集是“現在”，這種形式的優勢在于前后互文的同時，避免了不停閃回的繁冗感。這讓劇情變得非常完整。

　　團隊協作的懸疑武俠劇

　　作為成人童話的武俠劇一直是古裝劇里的重要類別，任何時代都不乏觀眾。但觀眾的審美卻隨著時代發展而變化多端，口味也越來越刁鉆，以金庸、梁羽生作品為劇情框架的傳統武俠劇已經很難滿足當代觀眾的審美趣味，因此純粹以武打設計為看點的傳統武俠越來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武俠背景的燒腦權謀戲。

　　今年的兩部以江湖恩怨為背景的《云襄傳》和《蓮花樓》，就是符合當今審美的新武俠劇。這兩部劇的重點都不在打斗場面而在于懸念設置和劇情反轉上。《云襄傳》每一個橋段的布局謀篇都給觀眾帶來智力快感，《蓮花樓》每一個反轉都把劇情引往更大的高潮。不停反轉的懸疑劇情本身讓觀眾樂在其中，而武俠江湖只是承載故事的背景。

　　新武俠劇的謀略和巧思固然是重要看點，而在尋求真相匡扶正義的過程中結成的同盟情誼，則是最給人以溫暖的劇魂。江湖險惡，險象環生，但有再多的風雨，主人公都會因為有隊友的全力支撐而變得格外有底氣有力量。《云襄傳》中有復仇四人組，《蓮花樓》則索性將愛情戲淪為一個背景線，凸顯的是戰斗中凝結的三人組兄弟情。

　　相比于孤膽英雄，團隊協同作戰更加符合當代人尤其是年輕觀眾的心理訴求。換句話說，武俠世界中互相成全、互相援助的江湖情義魅力不衰，其主要原因是它的現實稀缺性。《蓮花樓》和《云襄傳》正是把握住了這一現實需求，于是把功夫做到人物關系的演進上——從最初的互相猜忌算計到最終彼此欣賞信任，情感關系逐層遞進，邏輯扎實，令人信服且沉醉其中，予人溫暖。這也是當今武俠劇作為娛樂產品為人們提供的情緒價值。

　　另外，這兩部劇的反差感人設也帶來了十足的戲劇性。《云襄傳》里的男主云襄完全不會武功，《蓮花樓》里的男主李相夷身懷絕技卻病如弱柳。《云襄傳》里的女主舒亞男冷靜獨立，與男主勢均力敵同時又相得益彰。《蓮花樓》中最初的大反派，竟然是個單純的武學癡子，后來成為男主行動的最強助力。可以看出，每部劇的創作者都在努力嘗試尋求突破，尋求對經典武俠臉譜的超越。

　　彰顯女性主義的古偶劇

　　古裝偶像劇一直是古裝劇里的熱門款，但經過幾年的審美洗禮，人們對俊男美女“三生三世”的甜虐劇情和“傻白甜加霸總”的經典人設已經不再興致勃勃。所以盡管今年的古偶劇數量依然可觀，但評價和收視率普遍不高。《長相思》是個引起廣泛熱議的例外。

　　這部戲之所以在一眾古偶劇中脫穎而出，首先是因為一女四男的劇情結構。劇中幾位男主有的富可敵國，有的權勢沖天，有的是蓋世高手，背景各有各的不俗，人物本身也各有各的致命魅力。相同的是，三個男子都有稀世容顏，而且都對女主一往情深，還有一個編外高富帥灑脫地接受她的任何訴求。

　　該劇一出，許多人稱之為女性主義的勝利，但冷靜審視，女主的人格和價值觀并不經得起推敲，只是劇中的幾種情感關系滿足了不同女性對浪漫愛情的神往而已，與現實中追求平等獨立的女性主義并無真正關聯。

　　制作精良的《灼灼風流》也是迎合女性主義潮流的純正古偶。英俊倜儻的戰神王爺對一心考取功名的平民女孩給予的尊重與支持，在愛的同時給她絕對的追求自我價值的自由，甚至為了不影響女主的宮廷事業而甘愿成為“外室”，這分明是中國版的灰姑娘童話，并沒有太大現實意義。但這種設定因為滿足了當代女性觀眾的心理期待而備受好評。

　　盡管與真正的大女主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近年來風起云涌的女性主義思潮的確越來越影響影視劇的人物設定和劇情走向。今年的古偶劇里雖然女主性情各異，但人格獨立、有智慧、有能力是基本配置。

　　相較而言，《云襄傳》里的人物個性設計和關系設定更加具有現代性。毛曉彤扮演的女主完全脫離了“傻白甜”的刻板預期，而是心機周全又理智干練，對男主的感情也充滿了冷靜的審視，充滿智力博弈。最后雙雙陷落后，也是不依賴，不攀附，而是像兩棵橡樹一樣并排站在一起，互相欣賞互為支撐。（作者為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