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偉大”到“不合格”的父親
◎董銘
從《二手杰作》的英文片名“World's Greatest Dad”,以及“老子替兒子寫遺書”這個核心情節上,影迷很容易發現該片是翻拍自羅賓·威廉姆斯2009年的作品《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當然,《二手杰作》在人物命運、劇情發展上都做了明顯的改動和延伸,從原作中滿是傷感的自責轉為對文學、教育的批判。其中最為辛辣的,還是對于中年男人的嘲諷,非得馬寅波(于和偉 飾)把自己“剝開來、揉碎了、踩在腳下”,才能從塵埃中重新拾起來。
野心
一個心懷文學夢,卻半生郁郁不得志的中學語文老師,因為兒子的意外身亡,偽造的遺書突然走紅,而“父以子貴”,出書上鏡,眼見就要實現人生目標。威廉姆斯的原版到此處戛然而止,父親并沒繼續將兒子的死亡作為晉身的階梯,而是在全校師生、出版商面前勇敢地道出了真相,在巨大的名利誘惑下回歸了本心。
相比原版的校園喜劇定位、不乏自省的審視結尾,《二手杰作》的野心顯然更大,“格局”也更高。同樣是中年男人,胸有大志的馬老師不僅要冒兒子之名,自己還要做暢銷作家,享受世人的追捧與稱頌。于和偉前恭后倨的表演方式,也不會像威廉姆斯那般溫吞,只滿足于在學校里長長臉,追追漂亮女老師,他要征服的是整個文壇,對出人頭地的極度渴望,也讓他最后的“幻滅感”極為強烈。
在結構上,《二手杰作》只有前半部延從了《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而馮雷飾演的出版商登場后,影片的敘事節奏越來越快,包括編輯、師生和媒體都陷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爭先恐后地吞噬著馬墨(郭麒麟飾)留下的“遺產”,仿佛是一場文學才子的“鯨落”,在滋養著所有未亡人。
割裂
但這也造成了影片前后存在著一種割裂感。馬寅波的轉變太突然了,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語文老師,而成了一名久經商場的老手,與學校和出版商間的博弈,底線一再拉低,卻洋洋自得。同時被拉低的,還有所謂的“文學界”:KTV里的幾次逢場作戲,暴露的是斯文背后的齷齪;而被出版商拋棄后的馬寅波,嘴上斥責的是其“文學的背叛”,實際上自己卻雇用水軍、炒作銷量,手法之嫻熟,狀態之癲狂,仿佛是巴爾扎克名作《幻滅》的現代版。那場自導自演的發布活動,又讓人想起了米家山《頑主》里的“3T獎”鬧劇。
“要么當作家,要么當流氓”,片中這句“王朔味兒”的臺詞,對于知識分子和文學界的嬉笑怒罵,還真流露出些許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氣質。看《二手杰作》導演王子昭的履歷,一名85后能從那個年代的文學、影視作品中借鑒一種荒誕感,抓住兒子“被自殺”中的黑色幽默感,已是頗為難得。
此外,開場馬寅波演講時“掉話筒”的小橋段,也有一種久遠的肢體喜劇感。那種表面上的尷尬,背后是內心的孱弱。且在戲劇結構上,這場頒獎戲也是全片的一個轉折點。之前的戲份還處于原版的框架內,馬寅波只需自顧自編好兒子遺書的謊,不久就要實現自己的“文學夢”了;可偏偏昏迷的兒子突然蘇醒,“白癡還是天才”的定時炸彈面臨著爆炸的風險。這種強烈的戲劇沖突,也是基于文學式的“真實或虛構”的基本矛盾,非“機械降神”這樣的大操作無法解決。
蘇醒后的兒子如何捅破這層窗戶紙,《二手杰作》后半部這個最大的看點,在《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中并不存在——威廉姆斯的兒子是真的意外身亡了。這種巨大的悲劇感籠罩著全片,也賦予了人物同情和諒解的可能性。
反觀馬氏父子在片中的行徑,馬墨偷拍女生(原版只是自嗨),老子為其撒謊掩飾,文學反而成了他們的“遮羞布”——這就讓人絲毫可憐不起來。至于到底是誰寫了馬墨的第一本書,那些文稿是“父抄子”還是“子抄父”,這個本不難猜到的真相,卻成了最微妙的潛臺詞。無論是學校里的老師、學生,還是外界的媒體、出版商,似乎無人懷疑幕后作者是語文老師馬寅波,集體瘋狂地參與到這場“造神”運動中。或者說,其實早就有人猜到真相,但為了維護這個“皇帝的新衣”而沒有說破。
反倒原本只是龍套角色的保安大哥,在關鍵時刻拋出的證據,讓“皇帝”自己撕下的偽裝,又被吃瓜群眾強行塞了回去。保安的錄音鋪墊和反轉,可以說是全片最“抖包袱”的喜劇設計。而他洋洋自得的神情,更是充滿了諷刺意味:尤其在圍觀師生“斯文掃地”的群嘲下,“剽竊”仿佛成了外界對于文學從業者的刻板印象。
父子
《二手杰作》的正式海報,是于和偉、郭麒麟這對“父子”的頭像。然而父子情并非影片最重要的情感,作為父親,馬寅波談不上“偉大”,甚至連合格都算不上。這只是一個把虛榮心、面子看得比兒子性命還重要的失敗男人,最后的醒悟和救贖也不是因為兒子,而是另一個“作家”用不管不顧的自殺觸動了他。
演技上,于和偉自然要比郭麒麟高不止一個段位:他在丈夫、父親、老師和作家等不同身份中切換,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點兒自卑感,旋即又被另一種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飾過去,在妻子和旁人看來滑稽可悲。馬寅波和馬默之間缺乏交流,強迫兒子閱讀《喪鐘為誰而鳴?》這類名著,讓他上自己工作的重點中學,不惜用自殺來掩飾其偷拍行徑的初衷,都是為了自己身為“父親”的面子。而遭遇挫折和打擊后,這個父親倒是最先流露出“知識分子的脆弱”,甚至一度想點火自殺。
反倒是馬墨的返璞歸真在此時更像個男人。他既不屑于自殺,也不假裝愛好文學——與言不由衷的父親相比,更多了份“傻小子”式的至誠。畢竟,青春期的悸動誰都有過;但中年男人可悲的虛妄卻只能用另一個可悲來掩蓋。電影結尾的和解方式見仁見智,感覺沖淡了全片的諷刺意味。如果能在墜樓的那一刻出字幕,或許更有余味。而假如把結局看成老馬躺在病床上的幻想,倒與之前兒子的遭遇相呼應。這種回文的結構,還真就成了文學愛好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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